莱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即使在梦中，也能感觉到如坠冰窖般彻骨的寒意，脑子被刀割一样，仿佛刮骨般难受。
似乎就连精神都不对了，浑浑噩噩，庞大的记忆碎片晃来晃去。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太好。
但到了后来，好像听见偶偶或者是亲卫和别人交谈的声音。
直到他终于能够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依旧是一片红色。
他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纯白的丝被散发着好闻的清香。
脑海中阵痛依然阵阵袭来，却终于在可以忍受的范畴。
“怎么样？”
身边传来娇柔的声音：“你自己说的，每天都会把神都、皇城的事跟我说，昨晚却没有来。”
这声音太有特色了，不用转头就知道是黛丝妮。'
莱尔扶着脑袋坐起来，声音有些嘶哑：“没事。”
黛丝妮盈盈坐在床边，目光柔柔地看着他的脸：“何必这么拼命，没有更好的办法？”*
她身上穿的不是在外的皇袍，而是睡袍样式的衣服，黑色睡袍有些宽松，露出深深的沟壑。
淡淡的清香飘过，长长的裙摆直拂到她洁白的脚踝上，将她凹凸有致的身段勾勒出一道诱人的曲线。,
这位血族唯一的女皇，如上天降临在暗夜之中的妖冶个体，浑身上下充满了略带野性的诱惑。
“这事对你有好处。”~
莱尔摇摇头：“以后就算我走了，那些贵族背着你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也会考虑考虑是不是都被你看在眼里。”
黛丝妮怔了一怔。_
她柔声道：“只要属于祖的力量回归，何必担心这个？”
莱尔坐在床边，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你跟我来。”~
黛丝妮有些疑惑，但还是站起身。
莱尔出了门，随后带着她前往了属于血之女皇的书房。.
黛丝妮很诧异的发现…自己往常几乎没怎么来过的书房，此刻无论是桌上还是地上都摆放着密密麻麻的熟练书简和手札，分门别类。
“神都这些年，你定下的律法，处理过的事情，做过的决定，发布的皇谕，我在前几天全部都重新看了一遍。”
莱尔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神都之王和祖是不一样的，哪些做法在未来合适，在未来不合适，我都给你圈出来并且详细的标注了。”
黛絲妮的瞳孔微微收縮了一下：“這麼多…你全都看了？”
萊爾沒有接話：“不管怎麼說，神都以後就只有你一位祖，不要總想著靠祖的身份鎮壓一切，做事不要像以前一樣霸道，也不要太過隨心所欲。”
“盡量讓血族和其他族群都念著你的好，把血之女皇的印象慢慢的扳過來。”
黛絲妮啞然了很久。
這些東西…其實連她自己都不會去看，也根本不屑於去看。
她隨手拿起一冊，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筆記，臉色愈發複雜。
這不是又讓本王欠你更多了嗎？
萊爾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搖搖頭：“實話實說，祖之血對我的重要程度比你想象的還要高，這算是我還給你的。”
黛絲妮下意識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萊爾回過頭：“你恢復的怎麼樣？”
“並不樂觀。”
黛絲妮深深地看著他：“或許本王自此以後…會徹底留下病根。”
萊爾詫異的看著她已經恢復紅潤的嘴唇，和略微帶著粉潤的臉頰。
其實看起來狀態還不錯啊？
再說你恢復之後，徹底獲得了最後一份源血，那就是真正的神都之王，空前強大，能有什麼病根？
黛絲妮白玉般的臉頰上突然湧上來一股羞惱：“在本王徹底恢復之前，你不準離開！”
親衛妹子站在一旁，臉色無奈。
也怪不得陛下會動心。
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些事情隨手就做了，花不了多少力氣，但實際上對陛下來說…
他做的這些事、說的話，一直都是陛下最缺少的東西。
不過接下來的幾天，親衛終於知道了…
萊爾先生和那隻人偶的組合，到底有多麼的恐怖。
萊爾先生雖然年輕，但臉龐卻沉穩冷靜，看起來很值得信任，
那些貴族們各自有著想法，卻總能被萊爾先生的一句話輕鬆刺破，擊中某種軟肋。
哪怕貴族中那些最難纏的老者，也無法在萊爾先生面前撐過太長時間。
甚至有時候他們心中只是剛剛有了某種想法，就彷彿被看穿了一般的瞬間揭穿。
其實…就只是簡單的讀心而已。
面對人心，人偶魔女才是最恐怖的存在。
可問題卻來到了另一邊…
時間過去了好幾天…黛絲妮身上的祖之氣息似乎也完全沒有恢復的跡象。
但她絲毫沒有擔心的樣子，每天按時聽著萊爾說著神都今天發生的事情，貴族們又有什麼動作。
偶爾萊爾也會跟她說一些未來神都可能會發生的狀況，神都之王又該怎麼去處理最合適。
深夜，
“講完啦？”
黛丝妮眨巴眨巴眼睛，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今天很快嘛…”
但是莱尔没有出声，只是沉默着。
他停顿了才说：“这么多天…你恢复的怎么样？为什么一点进展都没有？”
黛丝妮愣了一下，
随后，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你就这么希望…我彻底恢复？”
“……”
莱尔叹息了一声：“这样下去不行的，作为唯一的祖，你却一直呆在寝宫里…你可是未来的神都之王，现在又是关键时刻，血之女皇一直不出现，怎么也说不过去。”
不待他说完，黛丝妮的双手几乎是掐住了他胳膊，随后用尽全身力气将他往外推去，
“那你就走啊！”
她怒声急喝着：“你只要一走，离神都远远的，本王的伤势就会立马恢复的彻彻底底！”
这位时而威严、时而妩媚、时而像个少女般的血族女皇，却突然像是头愤怒的母豹，猛然间含怒爆发，
“滚，我叫你滚啊！”
黛丝妮用力的将他推的退后了几步：“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办？！”
看到莱尔复杂的表情，黛丝妮的表情也有些黯然。
她失去祖的力量之后…
不管是敌人和朋友的界线都会变得很模糊，什么也不用考虑，她可以完全不用去考虑血之女皇的身份，也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照顾和帮助。
这样的感觉真的从来没有过，黛丝妮知道这样很不对，神都之王明明已经近在咫尺…整个族群也即将走向一个全新的未来，她不该陷在这个温柔乡里的。
可一旦她恢复，眼前的一切都会打回原形。
“抱歉…黛丝妮…”
莱尔默然了很久：“我的伙伴还在等着我…”
黛丝妮整个人气的发抖，嘴唇颤抖的偏过头。
二人的脸上各种神情交织变换。
许久许久之后，黛丝妮才终于轻轻开口，
她带着一丝哀求的服软道：“莱尔…算我求你了，神都这个时代的最巅峰…你放弃好不好？”
站在这个时代的巅峰，是她自神代那个时候起，就一直停留在心里的夙愿。
多少年都这么一路孤单、毫不犹豫的走过来了，
本来…血之女皇为了自己的族群，不该有任何犹豫才对。
谁挡在前面，谁想要争夺，杀无赦。
“我们一开始就是为了站在巅峰才来到神都，才去做那些事的，现在…”
莱尔微微闭上眼睛，长出了一口气：“难道我伙伴受的伤、挥出去的每一剑，在第一真祖面前为你拼死拼活的都不作数吗…我不能因为个人情绪就…”
“你——”
黛丝妮小脸涨的通红，伸手拽住莱尔的领子，气的声音都在颤抖：“既然这样你还帮我做什么？！现在…你有没有想过我？！你让我怎么办？！”
莱尔的话终于也没有能说下去，因为…
清冷的月光下，黛丝妮的眼眶似乎有些湿润，但水般湿润的双眸里却依旧充斥着倔强。
“你真的以为我不敢对你做什么吗？”
她的手中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匕首，发出清脆的声音…就是前几日她划开自己脖子、让莱尔吸血的那一把。
这位骄傲的血之女皇，紧紧的握着匕首，美丽的面颊闪烁着一层晶莹的光泽。
说是敌人，实际上根本不像，共历患难，互相帮助了很多次。
说是朋友，终有刀剑相见的一天。
“之前不是你最坚定吗？”
萊爾臉色同樣苦澀：“現在一點也沒有女皇的樣子，反而還比不上我。”
“你再說！”
黛絲妮突然發瘋一般的衝上來，狠狠一口咬在了萊爾的手臂上，但是看著她又氣又瘋狂的樣子，萊爾只是吃痛的皺起眉，但卻沒有反抗的心思。
現在的她根本就不是一位祖，反倒像是…一個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的少女。
手臂上的疼痛同樣在刺激他的腦海，萊爾臉色微微蒼白，封鎖的腦域再次傳來某種撕裂般刺痛。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黛絲妮有些慌亂鬆開嘴，但看著他手上帶血的牙印，她只是緊咬著紅唇，倔強的一聲不吭。
心裡時冷時熱。
最終，黛絲妮頹然的丟掉匕首，
她頓了很久，臉上泛起落寞：“其實我知道…你和我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伊修加德，一個永遠看不見凡世之月的地下城。
萊爾終究會離開五十一層的，前往更高處，見識更加廣闊的風景，而黛絲妮…會永遠留在這裡，做她的祖。
他能回來一次，回來兩次…
可是等到他登上六十層、登上七十層、甚至是九十層呢？
萊爾的身邊有一群可以陪伴他前行的夥伴，他們有著最美好的、金色的未來。
而黛絲妮的位格，終究會距離他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見他的身影。
真正的血之女皇已經死在遙遠的神代，現在不過是伊修加德所收藏的圖錄而已。
“我很多次想過，把你強行留下來。”
黛絲妮微微低著頭，仔細聆聽萊爾的呼吸聲：“可我知道…根本不可能，你無法割捨自己的夥伴，在凡世也有太多的牽挂。”
“你還有更長更寬廣的路要走，五十一層對你來說至多不過是個開始，未來你會碰到更多的傳奇，擁有更加精彩的冒險。”
“而我的成神之路徹底斷絕，只能永遠停留在這五十一層的夜空之下。”
或許…
以後血之女皇抬起頭的時候，能在那片星空看到他的身影。
眼下貼近的距離，到底不過是鏡花水月。
“萊爾……”
黛絲妮臉色疲倦：“但凡我有那麼一瞬間能望見凡世的月亮，我都要像追逐這個時代的偉業一樣，把你變成我的皇后。”
月亮啊…多久沒有看到月亮了……
橫亘在兩人之間的，是徹底不同的未來。
一定會越來越遠的。
萊爾忍不住有些心酸。
她是从神代一路走过来了，身为祖表面上看风光，实际上心中有着某种理想，再加上有其他两位祖的存在，其实一直都是过的不轻松的。
好不容易碰到个能说的上话、可以信任的人…却是个冒险家。
“你为自己冒险团争夺在伊修加德的重量，我为了心中长久的执念同样也不可能放弃…”
黛丝妮怔怔的看着神都深邃、充满了星子却唯独没有月亮的天空。
是需要彻底做个了结，无论结果如何，一直拖着其实根本没用。
既然这样…
许久之后，她才回过头，和莱尔的视线交错在一起。
脸色平淡如水，彻底不见刚才的愤怒，不见平日的妩媚，虽然她没有穿皇袍，但往日里属于血之女皇的威严和冰冷，在此刻全部出现在了黛丝妮的脸上，
黛丝妮冷冷的说：“回去以后带上你的伙伴。”
“三天之后，皇城之顶，我等着你们。”
黛丝妮站起身，她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桌上那些写的密密麻麻的手札。
莱尔抬头看着伊修加德的夜空，沉默不语。
直到第二天…等到他走出皇城的时候，一眼看到了自己的伙伴们，所有人都微笑着站在远处，等待他的回归。
芙洛蹦蹦跳跳的扑到他怀里，然后就朝着莱尔问这问那的。
莱尔把她抱起来，随后终于忍不住回过头，
在皇城的高处，站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她睁着猩红色的瞳孔，不言不语，
血红的夕阳将她美妙的身形拖成一道长长的影子，显得孤寂而又高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