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内。
洪智有一边冲凉，一边冥思苦想。
不同于解放前的历史，上一世有很多的参考影视剧和资料介绍，他对沈醉、戴笠、毛人凤这些人物能如数家珍。
但湾岛这边，尤其是白色恐怖期间，洪智有压根儿没怎么关注过，也没有太多的参考来源。
这会儿他也是两眼一抹黑。
大致只知道这边工委拉胯，搞武装基地。
工委第一负责人柴前最后叛变，几乎摧毁了整个地下组织，保密局捕杀多达千人，马场町的黄土都被鲜血染红了。
这些牺牲的人中，就包括吴志清次长。
柴前应该就是“老郑。”
陈达开是他的副手，现在已经被捕，柴前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个。
要想保住工委，必须先下手为强，除掉这个人。
麻烦的是，如柴前、张文诚这些人具体在哪一片活跃，住在哪，洪智有完全不清楚。
一时间想找到他，估计很难。
而且柴前曾参加过长征，在抗战时期担任过敌工部部长，有一份光鲜的履历。
那可是华东局，甚至包括余则成、吴次长等人心目中有着坚定信仰、斗争经验丰富的老资历同志。
自己要表现的太激进，在柴前没被捕之前下手。
柴前到时候就真成烈士、英雄了。
而自己则会被扣上刺杀湾岛工委负责人的帽子，妥妥的保密局鹰犬走狗，到时候洗都洗不清。
不仅如此，毛人凤、建丰的眼线到处都是，一旦发现自己除掉了他们梦寐以求的“香饽饽”，还不得弄死自己？
哎。
有时候知道太多事也心烦。
里里外外都难做。
对于这种情况，洪智有通常是尽人事听天命，绝不能让自己吃亏、陷于险境。
先暗中找柴前。
时机合适了，让余则成给吴次长通通风。
打定了主意，他彻底把这事晾在了一边。
……
保密局。
毛万里走进办公室，顺手带上了门：
“大哥，洪智有回来了。”
“嗯，我知道了，早几天报纸就吹上天了，老头子是要给这小子抬轿子了，下一个沈醉啊。”毛人凤颠着下巴，无奈叹道。
“这家伙确实有点手段。
“连夫人都搞不定的美援、粮食，他红口白牙楞给从麦克阿瑟手里撬来了。”毛万里说道。
“是啊。
“孔令侃也是个废物，给他透了风，不仅没搞定洪智有，连带着吴方智、池田杉上也给搭进去了。
“夫人现在很生气，却又奈何他不得。
“以前我一直以为洪智有是靠吴敬中，现在只能说咱们都看走眼了。
“这小子才是咱们真正的刺头啊。
“建丰如今有了他，钱、名望都有了，局势对咱们十分不利啊。”毛人凤道。
“根据咱们东京站地下情报反馈。
“洪智有曾秘密见过香岛荣氏集团的荣斌。
“荣家是亲红的。
“而且洪智有的船厂，荣家也有股份，这不都是他通票的证据吗？”
毛万里皱眉道。
“这算什么证据？
“商人逐利，他投资荣家建船厂无可厚非。
“你以为这些老头子不知道吗？
“只要他还在给建丰办事，能创造价值，他就算把大米卖到北平去，也没人会管他。
“咱们的重心还是余则成。
“只要能搞到他，再把吴敬中拖下水，到时候媒体一爆料，洪智有就算不死，在湾岛也很难立足了。”
毛人凤冷冷说道。
“嗯，只是陈达开嘴很硬，一直不肯招供。
“他是湾岛总工委副主任。
“不可能不认识老郑，无论如何，得让他开口。”
毛万里目露凶光道。
“秦双城还在吗？”毛人凤突然想道。
“这个狗汉奸当初在津海指认马奎后，被郑介民保了下来，撤退时连带着一块带了过来，现在搁大牢里待着呢。”毛万里道。
“放他出来，给他调到刑讯室去。
“不惜一切代价，务必让这家伙开口。”
毛人凤吩咐道。
“是！”毛万里领命道。
……
士林官邸。
一身长袍马褂的委座与建丰在后花园里散步。
“父亲，我这边得到消息，洪智有跟香岛荣家走的很近……”建丰略微慢上半步同行道。
“毛人凤透的风吧。
“人多是善妒的，他们巴不得你祸起萧墙，自断手脚。
“当初杜聿明在东北，陈诚就老给我吹风，调来调去，部署全打乱了，最后落了个一败涂地。
“现在想想，东北、鲁东如果不是听信谗言，不对杜聿明进行过分干预，也许仗不会打成这样。
“如今美军不愿意支持我们，仅靠岛上的这点兵力想反攻短时间是难了。
“抓经济、维稳才是头等大事。
“就算洪智有是红票的暗线，就岛上这一亩三分地也没太多情报给他透，相反他给咱们带来了难以想象的好处。
“远远的功大于过。
“你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听信闲言碎语。
“再者，他是个生意人，家眷又都在香岛不敢得罪地头蛇，有些虚与委蛇之事也是能理解的嘛。
“红票固然要查，却也不可杯弓蛇影。
“我说过，只要利大于弊，我是允许，甚至乐意洪智有占点便宜的。
“人嘛，都有趋利性。
“一九，二八，甚至三七，咱们终归是得利的一方，也远远好过孔宋他们左手从美佬手里拿了钱，右手又倒回北美的庄园要好啊。”
委座脸上笑意明显比过去多了几分。
“父亲明鉴，您今天心情似乎不错。”建丰已经很久没见到父亲笑过了。
“有钱，有粮，心里不慌。
“再者，也是看到你的成长喜人。”
委座满眼期许道。
“委座，主任，洪智有到了。”俞济时走了进来，恭敬提醒道。
“建丰，你去迎一下。
“要礼贤下士！”
委座吩咐道。
“是，父亲。”建丰步履轻快的到了门口。
车停稳。
安保人员上前仔细的检查了一番。
建丰见搜的差不多了，走过来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洪秘书不是外人。”
“主任，怎敢劳您大驾。”洪智有恭敬道。
“你是党国的功臣，也是我的人。
“这不算什么。”
建丰朗声笑道。
“待会见了父亲，要谨言慎行，尤其是关于两岸之事。”边走，他低声提醒。
到了里边。
委座坐在沙发上。
“属下见过委座。”洪智有上前敬了个军礼。
“年轻有为！
“入座。”
委座先行在饭桌前坐了下来。
饭菜是简朴的六菜一汤。
“智有，委座平时是三菜一汤，今日你来特意加了三个荤菜。”建丰笑道。
刚坐下的洪智有连忙再次起身道：
“属下何德何能，敢受此殊荣。”
“受得，受得。”委座往下压了压手，示意他入座。
简单表彰了几句。
委座示意开饭。
洪智有没有刻意表现拘谨，拿起碗筷大快朵颐了起来。
吃了几口，他略显尴尬的放下碗筷，歉然道：
“委座，主任，属下自幼家贫，养成了吃饭快的粗鲁相。
“再者，在上沪蒙主任青睐，智有视作兄长、家人，主任又惯着我，这吃饭就愈发没了规矩。
“今日当着领袖之面，实在是鲁莽，有失体统。
“还请委座治罪。”
建丰点了点头，笑着解释：“父亲，他吃饭的确是这般，与我颇有几分相似。
“我过去是在苏联饿的，也养成了吃饭狼吞的毛病。
“至今都没改过来。”
这真诚的一幕落在委座眼里，却甚是欣慰。
来这的，谁不是毕恭毕敬的。
洪智有难得本色，是个实在人啊。
“无妨，你们是年轻人，工作之余也要爱惜身体嘛。”委座语气很淡漠，没什么情绪。
除了开席动了下筷子，他大部分时候都是在问话。
比如麦克阿瑟的态度、立场。
尤其是听到麦克阿瑟有重燃战火，染指东北时，老头子很是振奋，还破天荒的让建丰给他倒了杯红酒。
“智有，你这次出使东京，所得不虚啊。
“依你看，麦克阿瑟真的会打吗？”委座口吻亲切了许多。
“此人野心极大，派美军下场半岛的可能性很大。”洪智有如实回答。
“美军下场，红票一旦被卷入战火，咱们金门一带的防务压力就会倍减，也是反攻的绝佳时机。
“父亲，天助我也啊。”
建丰喜道。
洪智有就很无语。
你们会不会太迷信美军了？
“嗯，的确是难得的机遇。
“前些时日，我跟张群在讨论一个问题，今日既然是家宴，我也考考你们。
“北美有议员跟夫人在密谈，想劝说我宣布独立建国，以此来或许更多的援助。
“你们怎么看？”
委座左右看了看二人，双目深沉，让人难以琢磨他的真实态度。
建丰决定稳一手，“智有，你说说。”
“是，主任。
“我觉的此举暗藏祸心。
“两岸是骨血相连、同根同源的兄弟，政见之争，左右互搏，那也是自家的事。
“一旦宣布立国，那就是搞分裂。
“一定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洪智有放下筷子，正然说道。
委座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建丰则是一言不发。
洪智有接着慷慨说道：“委座，我刚刚说的这些话，人尽皆知。
“但独，还有三害。
“其一，大部分军官、士兵及其家属都是从大陆来的，他们的根、亲人都在对岸，无时无刻想着回去。
“若立国，无疑斩断了他们的故土之情，这不利于团结，也会很危险。
“其二，独了。
“两岸就是死敌，战况会愈激烈，再无谈的可能。
“与大陆完全割裂后，日后的经济就会失去一个天然亲近的庞大市场，太过依赖美援。
“如此一来，美方就会完全控制并架空党国，到时候这岛上到底是听委座的，还是听杜鲁门的？又或者孔宋一族的？
“独，亡党亡民。
“于民于己，无丝毫利处。
“拳拳之心，还望委座和主任慎重啊。”
洪智有说完，看向了沉默的二人。
委座一杵手杖，一言不发起身而去。
建丰很不是滋味的看了看洪智有。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没有聊下去的必要了。
洪智有与建丰走出了官邸。
“智有啊，你的这些话也是我的意思，两岸一家，这是前提。
“也是我们能跟美佬谈判的资本啊。”
建丰背着手，轻松下着台阶。
“主任圣明，不过委座似乎有些不太高兴，我是不是说错话了？”洪智有小声问道。
“不会。
“父亲近年来是老了些，但还没完全糊涂。
“他是在恼恨夫人，生闷气罢了。
“哎，夫人的胳膊肘老往外拐，孔宋拿了这么多钱还不知足，实在是过分啊。”建丰叹道。
“对了，父亲已任命我为总统室资料组主任，直管保密局、保安司令部等情报系统。
“最近毛人凤在情报战上取得了不少成绩。
“我又要忙于筹备总政治部的事。
“这事你得盯着点。
“我将任命你为资料组行动处处长，协同毛人凤找到那个‘老郑’，记住，一定要先他一步找到此人，掌握第一手情报。
“这将是震惊两岸的大案。
“资料组能不能打响这一炮，就看你了。”
建丰郑重嘱咐道。
“我缺乏人手。”洪智有道。
“你可以用你自己的人，如果不够，你可以去保安部和湾北警察局调人。”建丰道。
“属下一定不辱使命。”洪智有领命。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正式踏入了情报系统的核心层，有了跟毛人凤正面掰手腕的权利。
……
芝山岩保密局总部。
干瘦如柴，头发花白大半的秦双城穿着不合体的西装，像纸片人一样来到了毛人凤的办公室：“觐见毛局长。”
“双城啊。
“你可是特务系统的老人了，这次把你提调到审讯科，是想请你帮我审一个人。
“此人是红票工委副主任，名叫陈达开。
“不管如何，你要撬开他的嘴，找到代号‘老郑’的工委总负责人。”
毛人凤轻叩着桌子，命令道。
“局长放心。
“这世上还没有我撬不开的嘴。”秦双城阴冷道。
“很好。
“从现在起，刑讯科的人就都归你调遣了。
“有事可以随时向侦防组……不，向机要秘书处毛处长汇报。”
毛人凤想了想，这件事太重要了，还是自己的六弟可靠。
“好。
“我先去准备一下。”秦双城干练领命而去。
“大哥，你连谷组长和叶翔之也信不过吗？”毛万里有些不解。
“不是信不过。
“实在是这件事太重要了。
“夫人正在游说委座立国，一旦委座答应，未来必定更倚仗夫人，甚至会有大批的美军驻岛。
“我现在是夫人手中的利剑。
“只要这一炮打响了，未来就能捞更多的政治筹码。
“建丰那个狗屁资料组，不是喜欢指手画脚吗？
“到时候有他受的。”
毛人凤冷冷道。
他好不容易熬走戴笠，支走了郑介民，坐上了情报系统的宝座。
建丰多年未有建树，现在想摘现成的桃子。
门都没有。
“谷正文和叶翔之固然是可以用的，不过你需全程亲自坐镇指挥。
“还要提防建丰的人。”
毛人凤又提醒了一句。
“大哥，建丰会派谁来？
“郑介民、唐纵这两只老狐狸肯定不会来掺合这滩浑水，除了他们，谁有资格跟大哥你掰手腕？”毛万里不解道。
“这不有现成的吗？
“少将洪智有！
“过去，谁要能蹭戴老板一顿便饭，足够在军统里横着走。
“现在委座亲自请客。
“人家又立了大功，连陈诚也帮着抬轿子了，威望高的很啊。
“再加上津海站与咱们素来不和，这不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吗？”
毛人凤左手一背，竖着食指笃定道。
“这小子的确很奸，不好对付啊。”毛万里皱眉道。
“等的就是他。
“洪智有明日上午授衔，只要秦双城能在洪智有来保密局驻点之前拿下陈达开。
“咱们就能把他引到坑里去。
“兴许还能钓出余则成这条大鱼。”
毛人凤笑了笑，说着与毛万里商量了具体的应对之策。
“太好了。
“大哥这一招简直妙极，任凭他姓洪的再狡猾，也难逃大哥的算计啊。”毛万里听完，卖力夸赞了起来。
“好了，让秦双城加紧审讯。”毛人凤吩咐道。
……
翌日。
八胜园会议大厅。
建丰亲自给洪智有授予了少将军衔。
吴敬中坐在底下鼓掌的同时，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兔崽子。
口口声声不想当官。
想戴老板和自己熬了一辈子，也才是个少将。
这才几年，二十六岁的洪智有就封将了。
比起当初的沈醉还威风啊。
更郁闷的是，这小子摇身一变成了资料组的行动处处长，督查保密局的抓谍行动，妥妥的钦差大人。
连自己也得听他使唤了。
哎。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未来是年轻人的了。
叙衔完毕，洪智有离开八胜园上了汽车。
“毛人凤把秦双城这个酷吏弄出来了。”吴敬中抱着双臂提醒道。
“老师，什么时候的事了？”洪智有问。
“昨天中午，毛万里亲自去提的人。”吴敬中道。
“过去了快二十四个小时。
“以秦双城的手段，陈达开怕是扛不住审讯，这会儿撂了。”开车的余则成皱眉道。
“不急。
“我先去保密局探一探。”
洪智有沉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