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外的反围剿已经结束,再听不到声音了。


        

这里距离克日伦河北岸的鞑靼军营太远,暂时没有消息传来,但是想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有冯王和他的五千飞骑,还有那支剽悍的哥萨克骑兵团,配上大武的快刀和火器,恐怕傩咄这次偷袭只会以狼狈收场。


        

宁嵩望了一眼门外黑漆漆的夜色,叹了一声道:“我还以为陛下要明年才会出兵。”


        

老枭道:“对啊,是打算明年开春之后,现在不过是先弄点人过来吓吓傩咄那老王八蛋的。”


        

“……”


        

宁嵩一时无语。


        

姬景文前些日子就已经派了那支全由罗刹人组建的哥萨克骑兵团来到了这里,就只是几千人,杀得傩咄那边的罗刹人溃散奔逃,最近都已经几乎不露面了。


        

而今天,久已未见的冯王殿下也来了,带着他的五千飞骑,和那群罗刹人顶在前边,给了大月氏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现在更是连神机营都出现了。


        

这叫只是吓吓傩咄?


        

宁嵩沉默片刻,忽的对屋子角落招了招手,只见柜子后钻出个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正是小可汗格日勒图。


        

“傩咄今日虽败,但他不会对我死心,还是免不了会派人前来,你们将这孩子带走吧,他是个听话的孩子,而且也算是图岩王最后的血脉了。”


        

老枭和他对视片刻,咧嘴一笑:“好。”


        

宁嵩没有把话说尽,老枭也没说透,彼此心照不宣。


        

那个小厮过去将格日勒图拉了过来,上下打量着这个小不点,而宁嵩也在好奇打量这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小厮。


        

他看着只是个少年,身子骨都还没长开,神机营是大武第一精锐,不会有这么小年纪的,但天机营好像也不会收。


        

老枭嘿嘿一笑:“介绍一下,这小子叫石广生,是陛下的学生,也是弥兜的徒弟,打小在南方长大,眼下冬季,特地到草原来看雪的。”


        

宁嵩无语。


        

弥兜虽然叛逃去了大武,可是宁嵩知道将来大武皇帝想要一统草原,他将是一枚很好用的棋子。


        

吐火罗部偌大个名头,又有那么多族人,将来掌管草原几乎已成定局。


        

宁嵩虽然他不知道姬景文是怎么做到的,但这少年如此小小年纪就成了天子门生,同时还是弥兜的徒弟,已经可以预见到了,将来成为中原和草原之间联络纽带的必然会是此子。


        

其实你可以不用找理由的,什么叫来草原看雪?分明就是早一步过来视察地盘吧?


        

老枭却又看着宁嵩问道:“宁大人,你现在……真的还行?”


        

宁嵩知道他问的是什么,笑而不语,只是摇了摇头。


        

老枭皱了皱眉:“要不你随我回去一趟?请顾神医当面给你诊治一番,说不定……”


        

宁嵩直接打断他的话,问道:“这是陛下的旨意?”


        

“……不是,不过陛下说了,要保你的命。”


        

“那就不必了。”


        

宁嵩拒绝得很直接,身为他的马夫,老枭肯定是知道他最近身体状况的,最近一个月内他已经多次眩晕甚至昏倒,显然是自己脑中那瘤子出了问题。


        

虽然姬景文绕着弯让萨斡尔带了药给自己,但也只能管得了一时。


        

现在,这“一时”看来已经到头了。


        

自从服了那种特效药后,宁嵩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头痛症被压制住了,所以他不怀疑杏林斋的顾悌贞能救自己,可是没那个必要了。


        

宁嵩沉吟片刻,抬头望向门外,悠悠道:“没有人是一辈子不犯错的,我也不例外,只是我这错犯得太大,总归要自己认下。”


        

老枭愕然:“不是,难不成你就这么等着自己瘤子迸裂死在外头?”


        

宁嵩回头看着他,反问:“那不然我回去伏法,身受极刑?”


        

老枭说不出话来了。


        

石屋中陷入了一阵沉默,石广生带着格日勒图在旁边静静看着,不敢插嘴。


        

片刻之后宁嵩又道:“枭统领不必劝我,当日我与陛下已有约,只待我将该做之事做了,自会给陛下一个交代,反正……距离明年开春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他最后的半句话说出时,语气怅然,却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期待。


        

姬景文答应过他的,只要自己做完该做的,就能见到黛儿了。


        

黛儿,不知她现在过得可好?


        

沉思间,两行鼻血又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


        

老枭又是一惊:“沃日!你……”


        

宁嵩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从容的掏出一块帕子捂住鼻子。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暂时死不了。”


        

他看了眼严肃的老枭,微微一笑道,“若是哪天我自觉撑不下去了,自会请你带我回去大武关外,但现在,我这残躯尚有余勇可使,还不到时候。”


        

老枭盯着宁嵩看,却没有再劝他。


        

天明之际,风雪仍未停。


        

克日伦河北岸的平原已经被一夜的大雪盖住,天地间一片白色,昨夜的厮杀已经完全看不出痕迹了。


        

只有军营内的鞑靼人知道,外边的积雪下横七竖八不知盖住了多少胡人尸体。


        

没人知道大武冯王姬景俢和他的飞骑到底有多悍勇,也没人能理解被强行压制了一年多的战意在忽然爆发后会有多可怕,但结果就是傩咄再次撤兵了。


        

他没有过河,可是却听到了河对岸隆隆的炮声,以及风雪中隐约传来的阵阵喊杀声。


        

随军的丞相迈禛也沉默着,在傩咄发出撤兵的决定时没有做出劝阻。


        

大武弘化十年,冬。


        

傩咄下旨全军退守银山关,可汗金帐暂时设于阿日勒城中。


        

那一夜的暴怒突袭似乎从未发生,傩咄又冷静了下来,每天呆在阿日勒城内不出现。


        

大月氏三军从上到下人心惶惶,漫天的风雪像是在昭示着将有什么不幸之事的到来,压得他们透不过气。


        

而鞑靼也没有乘胜追击跨过河来,宁嵩像是和傩咄约定好了似的,也同样销声匿迹,没有任何继续的举动。


        

一切都变得十分平淡安逸,只是在傩咄的书桌上摆着一份战报。


        

那夜,左右两军折损八千三百余,铁卫折损一千二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