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切都浮于表面,
希雅是怎么对待莱尔的呢?
看不起、恶语相向、不问缘由的全盘否定他所做的一切,
这都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可是深入去看,又会有种很奇怪的违和感,
到底是什么,使那个给他带来救赎的小公主殿下,发生那么大的变化,
并做出那些显得…特别不讲道理的事情?
“希雅…其实你的性格很糟糕。”
艾米莉亚声音柔和:“强势、娇贵傲气、刁蛮、爱逞强、浑身上下真的没有特别讨喜的地方。”
希雅喉咙动了动,失声了半晌,
她从来都是尊贵的皎月公主。
无论是在帝国还是在伊欧弗,小公主都很少听到这种话。
更何况,这还是从朝夕相伴的伙伴嘴里说出来的。
“但是…”
艾米莉亚微微沉默了一下:“即使在四十四层陷入了那样的绝境,你也没有抛下我和芙洛的想法,甚至对犯了大错的芙洛也有着...某种意义上的大度。”
她身上不是没有闪光点,可颇为在意队友的她,怎么就偏偏会那样对莱尔呢?
都是一起走过来的伙伴啊...
希雅抿着嘴巴:“不知道为什么要..针对他,只能理解为...打心底里,认为没有学者技能的他...”
她用力的咬了咬牙:“是配不上月下绽放的吧。”
艾米莉亚叹了口气,
她其实有仔细的思考过,
莱尔的这种性格,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现在大概能知道了。
他早就经历过困顿和落魄的时候,
现在,留下的就是能够随时给予别人花团锦簇和春风拂面,
也恰恰是这样,他理智且自律,
是的,回顾过去,
牧师小姐发现,
即使在天使誓约的时候…她都快要把我心里有你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却依旧很难知道,莱尔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能理解别人,并永远保持着友善、温柔、耐心的态度,
却很少与别人共情,诉说自己内心的想法,
这也是为什么,
艾米莉亚觉得他身上始终缺少一种...活力和热烈的原因,
也正是因为这个,苏才会在他身边陷入一个巨大的迷茫,
那么,
真实原因,大概就是来自两年前了...
莱尔是真的很少谈及过去的事情,
几位新队友、甚至与他相处两年的艾米莉亚和芙洛,其实都不知道他在之前的更长一段时间里,到底经历过什么。
艾米莉亚本身并不是什么大善人,自己好不容易喝到汤了还要带着队友一起,
她其实没有开解和引导希雅的心思和义务,
但既然已经决定把一片翅膀交给莱尔,
艾米莉亚还是希望,能够真正了解他的过去,
无论是替他抚平某种创伤、还是注入新的力量,
这都是一位天使该对自己的誓约者所做的事情。
可这其中的关键却不是她,而是希雅,
“希雅,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在月下的时候,我是没有做错的,是你和他的矛盾,致使他的离开。”
“可是...”
艾米莉亚表情恍惚:“我们是不是忽略了什么东西?”
希雅:“什么?”
“我在想。”
艾米莉亚脸色苍白:“就算没有你和他的关系恶化,以他的性格,等我们走到五十层,站在终焉之墙前面,再也不能带着他一起走下去的时候…他是不是会主动离开?”
或许他的离开,根本就是注定的。
待在月下,他永远也成不了真正的学者。
月下绽放走到三十层、四十层,每个人都在变得越来越厉害,成为更加优秀的冒险家,名气越来越大,
即使是芙洛,也是从小就生活在法师圣地、且被外界称为死神的天才法师。
“唯独他…还是一个普通人。”
艾米莉亚替希雅掸了掸肩膀,声音逐渐开始沙哑:“我们都休息的时候,他还一个人在图书馆待到深夜,希望能…成为配得上月下绽放的学者。”
等披着月光回来的时候...
站在路口抬头看月下绽放的驻地,他是感觉到家的温馨,还是…孤独?
一个人只有身处最低处抬头看的时候,才能看到很多真相。
有的道理,只有你饱尝过人生的艰辛才会理解,
到了那个时候,等到再次面对生活,你便不会将时间浪费在倾诉自己的苦难上。
这就是莱尔了。
他不会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也不会说,我为你做了很多很多。
人间的艰辛,最能教做人,
可是,少年人的肩头,才是最应该挑着草长莺飞的啊……
艾米莉亚突然鼻尖发酸,
一股湿润,突如其来的涌上眼眶。
她发现自己一直自诩了解莱尔...其实根本就不是的。
“我也什么也没做到,所谓的陪伴也只是表面形式,我根本没有真正的去了解他。”
艾米莉亚的眼眶微微红了起来:“我要是早点想明白了就好了…就算能陪着他一起做攻略…他可能都不会心灰意冷的离开月下绽放…”
芙洛很孤独,但她至少是有根的。
莱尔却不一样,他缺少了最重要的归属感。
希雅给了,却又弄丢了。
这也是为什么,莱尔刚离开月下的那段时间,一直都想要给自己买栋房子。
“不…”
希雅脸色苍白的摇头:“是因为我…跟你没关系……”
艾米莉亚轻轻揉了揉眼睛:“希雅,介意跟我说一说吗?”
希雅抿了一下嘴:“你我之间,不用这样。”
艾米莉亚在这个时候,也没有考虑什么情敌、羡慕嫉妒、趁机薄纱的事情,
因为…
他们是月下绽放啊,
繁荣的命运之网,把这四个人织在了一起,那就是天赐的缘分,
一开始的大家...根本就不是现在这样的。
记得最清楚的,就是每次从伊修加德回来以后的庆祝,
芙洛总是不安分,永远都站在椅子上,探出身子,去希雅的盘子里抢东西吃,
小公主总会叉着腰,说一些类似神明退避三舍的豪言,
牧师小姐那时候话少,就静静看小公主叉着腰说那些豪言,
而莱尔…
也总是在旁边,笑呵呵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们闹腾,
莱尔那时候大概是真的…生怕少看了她们一眼。
这是来之不易的伙伴,甚至是未来的家人。
他们,本该是最正确的四个人。
希雅和艾米莉亚继续并肩行走,
小公主怔怔出神,
艾米莉亚的话,也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的落到了她的心里面。
两年前的事情,是一切的开端,
可是,如果同样的情形如果放到现在…
她还会再一次向一无所有的莱尔伸出手吗?
希雅甚至都不敢问自己这个问题,
因为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公主殿下,可能已经被她…
弄丢了。
艾米莉亚轻轻道:“你能够记得起,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在什么时候吗?”
希雅摇摇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记得最清晰的,就是从四十层以后,也就是她和莱尔的关系急剧恶化的那段时间,
他离开的时候,我说…离开了月下绽放,没有人会要你。
他的攻略、他做的事,都会被我认为,做的不够好。
“我…好像打心底里不想承认他所做的一切。”
希雅顿了顿:“可事实证明,他已经做的足够好,也多次强调卡在四十四层,是为了让整个团队更加稳妥的通过。
艾米莉亚:“你…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希雅微微闭着眼睛,顿了很久:“就是觉得特别烦,看到他拿着攻略来找我,一直在那里说啊说的…就总觉得…想下意识的否认他说的话,”
甚至都不在意他说的内容。
莱尔所做的事,现在想起来,根本没有一件是对不起她的,
甚至,在各方各面,都优先考虑她,无论是攻略、生活、甚至是情绪,
所以真的非常奇怪,
希雅纵观自己的记忆,也没有找到一件,会让她和莱尔的关系出现裂痕,并逐渐开始恶化的标志性事件,
好像在不知不觉中,两个人的关系,就从一开始变成了现在这样,
这也是小公主一直都想不明白的原因,
艾米莉亚:“下意识…”
小公主的强势性格,本不该是会被轻易改变的类型,
而且…
她对莱尔的救赎,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美好的初遇,却突然发生巨大的撕裂,一定是各方面的事情、细节堆砌起来的结果,
希雅现在直接想一步跨回到两年前,是绝对不可能的,
她恐怕得一步一步的往回走,才能够看清楚,
才能抓住自己的心态变成今天这样的关键所在,
恐怕是一个真正很长的道路,
而在这个时候,
那个神官的话,也再一次浮上了希雅的心头,
不想承认自己在依赖着他…?
即使真的是这样,
又是为什么不想承认在依赖他呢?
希雅的脸色颇有些茫然,
回想莱尔刚离开的那段时间,
她光想着找一个新的学者来,还刻意强调一定要比莱尔好,
事实上,那个时候的她,根本什么也做不好,甚至不配称为一个团长,
直到从四十四层大败而归,她一人一剑带着两个队友杀出来后,
才慢慢的,开始真正的承担起了团长的责任,
这其实就是依赖和长久不动脑子思考的后遗症。
“怎么就不能好好的和他交流呢?”
希雅感觉脑袋一团乱麻,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啊,为什么一见到他就会特别烦,并忍不住恶语相向,
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转变出来的心态,
也不是想抓住它的起因,就能抓住的,
还是得从她和莱尔的关系彻底恶化之前,继续往前看…
也许是一件小事,也是某种奇怪的心态,
甚至,有可能就是单纯的觉得他已经配不上月下绽放了...
这都很难说。
艾米莉亚抿了抿嘴:“其实以我的角度看在眼里,那时候你的脾气真的很差,他对你做的一点点小事情,都会被你挑刺挑出来不少的毛病,有些还特别的不讲道理。”
这么说起来,希雅不满的,根本就不是他做的不好,因为她并不在意莱尔的攻略内容到底是什么,她甚至都没有看过,
甚至...莱尔做得越多、做得越好,她就越不开心。
“还要继续往回看啊。”
艾米莉亚叹了口气,
小公主的心路历程,显然比她要复杂了太多,
也注定她和莱尔之间的事情,只有她自己能看得清楚,别人帮不了她,
想法是早就藏在心里的,改变也是潜移默化的,
“希雅,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把自己做的那些错事,全部揭过去不作数。”
艾米莉亚缓缓地说:“只是我实在很难相信,你会因为单纯的胜利太多,就变成那个讨人嫌的样子,还是...回过头去看看吧、找一找,这样自己也会舒服些。”
莱尔在月下的时候,眼里甚至容不下各方面都很优秀、性格又好的牧师小姐,
那只能说明...希雅走到了太深的位置。
而同样的,
在他离开之后,希雅的剧烈反应,也足以说明,她并没有想过莱尔真的会离开她的身边,
两个人之间,一定有着什么事情,是他们自己都没有想明白的。
“我知道了。”
希雅嗓音也有些沙哑:“艾米莉亚,谢谢你...”
艾米莉亚静静的看着远方:“我只是希望...我们四个人都不要有遗憾。”
直到现在,月下绽放的学者位置也一直空着。
没有人去提起这件事,好像全部都忘记了似的,
“希雅,我、还有芙洛大概也是,已经完全看清楚了自己的想法,并把那些全部告诉了莱尔。”
艾米莉亚柔声道:“所以,你也得有一个真正的结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队友即使靠的再近,也只是队友,
伙伴无论去了哪里,也永远是伙伴,
如果,
莱尔最终还是无法接纳希雅,那么两个人就只能维持这样的关系了,并最终...成为陌生人。
但...另一个结果呢?
到了那时候,
即使莱尔身处另一个冒险团,月下绽放也是真正的复活了。
艾米莉亚知道这很困难,
因为一切矛盾的根源、心态的转变、包括两年前为什么会伸手拉起他,都得小公主自己去寻找。
所以,在艾米莉亚和芙洛都努力追寻着伙伴的现在,希雅也该...继续前行了。
即使最终的结果不如人意,但起码看清楚了,那也不会有任何的遗憾。